最後一次輪轉，靜靜放開千年之執--我看四部雲空行 @ 倚杖聽江聲

在談雲空行之前，先說一個自己經歷的小故事。
在上一堂"與青少年談生死-談哀傷與哀傷輔導"的課程時，一位法師讓所有的學員做一個練習: 她發給每一位學員一張平常用來擦乾手的擦手紙，要每個人在上面寫這自己覺得最有價值的、或最珍惜的、最需要堅持的、最放不開的人、或事、或物。
然後，她要我們用任何一手將這張紙緊緊地攢著，用自己覺得需要堅持的意念與力氣，攢緊這團寫著最需要堅持的意念的紙團在拳頭中。握緊，對，緊緊地握住。同時她就開始講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忽然問我們說:
你們還很有力氣地握著你手中的紙團嗎? 沒有想要偷偷鬆開嗎? 我說了你就又攢得緊了是嗎? 各位感覺到自己的手開始在顫抖無力嗎? 好，我想請各位鬆開這團紙，對，可以鬆開了。然後各位只用剛才緊握的這隻手，不要用另一隻手的幫忙，再把這張紙團復原、攤平成原本你們寫下執念的那張紙。記住只能用緊握的手唷!
五隻手指因為持續地緊握已經沒有甚麼力氣可以好好掌握和控制紙張的攤開和展平了，連伸直時都是顫抖的，雖然艱難但還是花了點時間，然而皺成一團的紙張哪能只用手指與拳頭就能回復原本平整的模樣，執念的字體也扭曲難辨。
法師說: 讓大家做這個練習，是模擬一下"放下執念"的體認。攢得愈緊愈久、你就要花更多的時間將心念攤平，去檢視你可能遺忘、或無從辨認的，你曾經全力緊握的執念。

張草，殘葉其實應該不需要用太多篇幅形容這位號稱"人肉百科全書"的全能作家，他甚至已皈依佛門，有了法號。在谷歌用他的筆名做關鍵字，居然可以有維基百科登錄他的資料。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略見一二。
在數年前讀完"庖人誌"三部曲後，就一直靜待他的後續大作，這次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原本從書店一次一本地入手，後來等到四部全齊之後，殘葉才讚嘆不已: 原來這已經是累積了二十年以上的曠世巨作。想想某晚品嘗的21年Johnney Walker Whisky: 未含酒之辛辣，獨留醇香似蜜。

取得皇冠叢書出版的四部雲空行時，乍看覺得跟魔戒三部曲的厚度應該有得一拚了。
抱著閱讀"庖人誌"的心情面對雲空的故事，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它並不是一部武俠、或玄奇、或科幻、或歷史小說，或應該說，它甚麼都是一點，甚至某種程度，它也許可以是一本愛情小說，只是不用談情說愛的方式來訴說愛情。
如果參照維基百科中2000年以前的八部雲空行，也許可以在現在的四本書裡找到一些段落。據說它們在後來的二十年間，有的被整個翻新重寫，有的終於作了當年沒來得及做的劇情交代，但整體皇冠四部雲空行的時空感簡直不能用"恢宏"來形容。雖然雲空的一生背景架設在北宋末年，但作者用中國最古老的故事主人翁-蚩尤-灌注了雲空這一世，使雲空的神識得以亙古貫今，甚至有一小篇章寫到了現代來 (見第一部之"坐觀陰陽"與第三部之"江流石不轉")。據說據說，某些雲空行裡的人物，後來也就輪轉到了庖人誌的故事裡。身為讀者的我，就在這張鋪開有如蛛網的因果與業力裡，反覆穿梭、品嘗、探索、享受。

以蚩尤二十九世的輪迴故事，加上一個迷途在地球的外星人，以異星科技在地化發揮的緣附，而與這兩位最原始、最悠久的主人翁牽連的所有腳色，都或多或少、或長或短地貢獻了自己的一段故事。用一句話來形容雲空行，可以這樣說。但這當中，貫串了作者對於歷史、宗教、傳說、軼聞的種種考究與推陳，每一小段篇章後還加了一小段典故，供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再去做延伸閱讀。有趣的是，在讀到"紫姑記"時，電玩界的"還願"正火，其中的"慈孤觀音"，就是以紫姑神的故事依託而成的角色，巧合地讓閱讀的興味更濃。
故事中的角色名字，也有許多帶著濃濃的禪意: 好比燈芯、燈火，亮的是芯還是火呢? 好比破帚、破履，再怎麼掃也掃不淨(的心)、再怎麼走也走不完(的路)...連成、虛成、半成三師兄弟，揶揄了三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又與赤成子作了明顯的對比，也在故事的最後還能得見赤成(赤誠)的一生。我們回頭看看故事的主角: 雲空云空；岩空言空，再怎麼多說，這，就是一場云空之行啊!
於是東方說了一個不了凡心的非人無生，仗其智、成就諸業返還；西方說了一個得授永生的凡人五味，空其蘊、尚能了因結果；北方說了一個妖人神叟，生平戮妖無數，終而明己為妖；南方說的鐵橋，最是短暫玄奇，說的是一種對死亡的預示觀見，只是緣附在了人的身上。
雲空其人之行，也從其幼時北宋未破的江北，雲遊至江南，在蚩尤神識甦醒之後，又復追尋前世情人紅葉的足跡，輾轉去到海南，甚至把媽祖也帶了過去，成為當地漢人商客的依歸。感覺雲空的旅途，是作者逐漸回到家鄉的歸途，其考究也愈來愈古老且深沉，超出了漢人神話習於理解的部分，但又因文化的交融而牽絲易縷。

最令我感動的，是白蒲，無生的五大弟子之一。因緣而與蚩尤的多世輪轉情人紅葉成為不死人師兄妹，而也受無生的派遣到天竺去取經。佛教經典高深，故事裡敘述著身為不死人的他，是如何地逐字抄回眾部典籍。
在第四部的"紅爐片雪"中，作者幾乎帶入了整部楞嚴經卷一的內容。為的是後來在"逐鹿原"中，使雲空、或蚩尤，了悟的鋪陳。
痛苦的記憶不須刻意記得，也無須刻意忘記。它真實地存在著，而學會不用任何的心去對待，就不會為其所轉。
雲空只靜靜地看著蚩尤的記憶，明白不要再有第三十世，不要再讓紅葉再追尋一世，不要受任何業力再輪轉任何一世，就要這樣地放下。
不是不愛，也可以說是不愛，那只是愛或不愛的名而已。放下，是為愛，是為不愛，是不為愛或不愛。
看到這裡，淚潸潸難禁。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它是一本沒有談情說愛的愛情小說。
後來我也學了白蒲抄經。但可惜的是，故事裡其實白蒲未悟，他仍然避開了觀見，不忍。但我相信畢竟他可以。
畢竟為了雲空，紅葉也終於學會神識離體，放下五蘊緣附。
他們和無生的諸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願意。我的道尚未成，我願再修，不再緣附、不再執著、不避觀見、不受輪轉。如果雲空可以，我一定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