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杖聽江聲

    二更天，如秋的冬夜，微酣信步。
    樂團先來的都是女樂手。貝斯穩穩地調著音，然後鋼琴手坐定了位置，鼓手敲了幾下，便開始暖場曲。
    暖場曲的一半，薩克斯風手才姍姍來遲。鋼琴手用馬克杯喝的，看來不像是酒。
    
    雙人桌三三兩兩，看來像情侶的，卻不甚耳鬢廝磨。
    四人桌的學生看來不少，左前方的幾個大男生，點的都是單杯的大杯啤酒，隨著鼓點和高低起伏的琴音輕輕點頭，令人想起年輕的自己。
    最遠處靠近出口的地方，是一對外國人。中年婦女穿得很隨意，涼鞋在腳上輕輕晃盪著貝斯的律動；對坐的男生稍年輕了點，兩個人喝著紅酒。不禁好奇地猜想: 情侶? 母子? 師生? 他們像是專程來聽音樂的，很少有交談的動作，只有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把晚餐喝剩的紅酒倒了個七分滿杯，又點了一杯德國啤酒，這樣喝是催酒意的的喝法。今晚的義大利紅酒，尾韻沒有意料地好，但剛剛開瓶的半小時後令人愉快的花香、醋栗甜和微微的百香果味，是留著它想在有爵士的夜晚裡繼續沉浸的理由。
    經典的開場樂後，薩克斯風手加入，先是熱鬧的曲調一首，把懷孕的耳朵們都催生出掌聲了以後，就是夜場演奏最令我喜歡的部分。

    第三首，總是第三首，鼓點咑、咑、咑後鋼琴聲像優雅的高跟鞋滑出了羅馬街上閒晃的步子，薩克斯風告訴你他是怎麼醉的。
    紅酒要啜飲，但冰涼的啤酒要大口地喝。用杯子喝和直接從瓶子喝有不一樣的衝擊感，從瓶子喝是直衝腦門的喝法，在告訴自己跟上薩克斯風酣暢的搖晃度。
    你聽他理直氣壯地說著那個故事....鋼琴在他旁邊叮咚著像纏人的往事叨叨絮絮，雙面鈸沙啞的嚓嚓聲像極了黑膠唱片的效果，貝斯沉穩地踏著告訴你他是唯一清醒的，薩克斯風就這麼地開始了他的哭音。你幹嘛呢?
    先是下雨，再來是下雪。雪裡就有了陌生的足跡，帶向了遠方。哭泣是為了歲月，還是懺悔，又或是明瞭了愛的那麼強而有力的虛幻?
    那不是愛，鋼琴說，是自私。低音鼓點來自遲暮，應和著漏一拍的心搏。
    最後你見到了結局，也悟得了出口，長年擰著的疼說著說著也就鬆開不疼了。
    時候到了，心意也盡了，能跌的跤、出的醜、自以為是的美感都盡心盡力地給了。
    也終於有真愛來了，就夠了，薩克斯風說。再怎麼深沉的低迴，也還是被鋼琴扶了起來，用自己笑自己一搖三晃的抖音，慢、慢、地，走完該走的人生，前往第四首。
    結尾還有帥氣的鈸為你激烈地鼓著掌呢! 
 
    我們還要繼續修行。
    捨舟如捨法，應捨；揭締，確應波羅僧揭締。不要執著，當初都是執著，還有以為對方的執著，而害了彼此。
    牛頓的第三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張無忌錯用九陽神功打范遙，不能收功，只能用乾坤大挪移轉移了，才不會讓自己受內傷。
    有石頭可以轉移，又懂乾坤大挪移的張無忌，真是恭喜。
    讓我們收功傷自己，再慢慢地，前往下一曲。
    讓我們把義大利紅酒畫個完美的句點，移向下一瓶德國啤酒。
    讓我們把不深不淺的時光、曾經踏過的足跡、滴落在心底的淚水、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來不及說的再見......都雪融於春吧!

    這麼地想著，流光和樂音悠悠晃晃了數年的歲月，剪碎了回憶，迴護了還要長流的涓滴，停在那兩汪潭中。
    不能再醉，就和爵士道別吧。
    鋼琴手捧著她的馬克杯，說今晚的曲目就到此結束。
    這一夜，又一鍾黃梁。再醒時，笑步向晚風。